160元月租：一个街道如何用“白菜价”的租金转动温情与产业齿轮？

  160元，可能是聚餐时的一顿饭钱，或者买一件新衣服，抑或五六杯咖啡。但在杭州建德市更楼街道的“合作共富 司机之家”（以下简称“司机之家”），160元可以交一个月的房租。近期，这个“司机之家”项目成为了“浙江有礼·最美杭州”市域文明新实践为民办实事项目（第四批）。

  在一般认知中，“司机之家”多是高速公路服务区中供短暂休息的场所，而更楼街道办的这个“司机之家”重新定义了“家”的概念：它不仅是一个临时停靠点，还是一个可以长期租住的“卡友宿舍”。

  “比群租房强多了，楼下还有很大的场地可以停车。”8月18日，记者跟随货车司机况师傅参观了他的“家”——房间有30平方米，有独立卫生间和阳台。阳光洒进窗户，给人家的温馨。

  这样的房间，在“司机之家”这个楼里，一共有85个。这里原是南方水泥厂的宿舍，现在经过改造，向货车司机开放，月租160元，且无需押金，费用可按天结算。

  “那你早上要起得早一点，五点钟就要起床哦。”况师傅摸摸孙子可爱的小脸蛋回道。

  妻子带孙子来小住的日子，让况师傅倍感欣慰。七八月是卡货司机的团聚高峰期，有些夫妻一年也就这两个月或者过年能团聚。

  “我老公和我说这里很宽敞的，让我带孙子过来玩。”况师傅的妻子刘姐说，暑假还没到，况师傅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他们过来。上个月，刘姐带着五岁的孙子小土豆来到“司机之家”团聚了。

  一张床、一张饭桌、一个衣柜、一个写字台，组成了况师傅现在的“家”，一个能让他在每日行驶两三百公里的车程后短暂停泊的港湾。况师傅是今年2月份搬进司机之家的，“160元，30多平，你到哪里也租不到这么大的房子。”况师傅做梦都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，“以前是住老板安排的合租房，500元一个月，房间小，卫生间共用，想叫老婆过来小住也不方便。”

  “冰箱、洗衣机、这幅装饰画，还有这些绿植，都是我自己置办的。”况师傅说，“来到这里给人很安心的感觉，我们要把在外面的日子过得和家里一样。”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孙子的到来，“家”里又多了一个“儿童角”，放着爬爬垫和许多玩具。

  房间里还挂着颈椎牵引器，况师傅说干他这行的都有这种职业病，自己苦一点没事，只想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。“我结婚28年了，当年和老婆在一起的时候啥东西都没有，她跟我受一辈子苦。”

  对妻子和八十多岁的母亲，况师傅最觉亏欠，“我这个人嘴笨，心里很爱他们，但讲这个话怪难为情。”况师傅说他不擅长表达，把家人生活上的东西都安排好是他表达爱的方式。“2013年，我用攒的钱在安徽老家盖了房子。我拿着杭州这边图纸建的，村里人都说好看，还问我要图纸。”

  “刚结婚的时候，老公把家务都包了，现在换我给他烧饭、洗衣服。他干活辛苦，不能再让他更累了，大家要互相体谅。”到建德后，刘姐大多数都在房间里做着况师傅的“后勤”。

  8月底刘姐就要带着小土豆回老家去了，“一定要请两天假去千岛湖和灵栖洞玩玩，多陪陪他们。”

  暮色降临，锅里滋滋作响，刘姐正煎着况师傅爱吃的油馍，小土豆玩着爷爷买的磁吸积木，房间里盛满了家的声音。况师傅说，这样的感觉让他很安心。

  白天的暑气仍未消散，货车司机吴师傅拉完了一天的货，停好车，往“司机之家”的生活区走着。房间里，妻子和女儿早已切好了西瓜在等他。下班后和家人在一起，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。

  吴师傅老家在安徽宿州，一年前跟着老乡来到建德，在工地上开工程车，运送砂石材料。今年3月，吴师傅所在的物流公司给员工们租了“司机之家”的单间，货车就停在“司机之家”的停车场，住宿、停车都方便了不少。等孩子一放暑假，妻子李姐就带着小女儿来找他团聚了。

  李姐说，一年中，也就孩子放暑假能和丈夫多团聚一段时间。而不在吴师傅身边的时候，李姐的心总是提着。“就觉得他压力挺大的，担心他在外面会不会熬夜加班，在路上行车万一出个什么样的事情……”想到丈夫的辛苦，李姐鼻头一酸，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。

  “最担心的时候就是给他打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。”遇到这一种情况，李姐都不免会多想：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？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。“后来我就跟他说，如果真的忙，看到消息后就回一个‘在忙’，我就不担心了。”

  “没及时回，是因为手机放在车上，人下车了，不过下班以后都会回的。”吴师傅腼腆地笑了笑。

  李姐的担心不无道理。货车司机午后开车最近一段时间，人极容易犯困，尤其是夏天。李姐这次到了建德后，一有机会便跟着丈夫出车，坐在旁边提醒他，怕他开车时打盹。

  和李姐直爽的性子不同，吴师傅性格内敛，话不多。李姐说他是“直男”，平时也不会“”。但他有一样爱好，就是养绿植。李姐指着房间里的四五盆植物说，这都是吴师傅从之前租住的房子里搬过来的，还有盆碗莲是新买的，在这个房间里长得生机勃勃。

  吴师傅之前开了十几年的大货车，跑长途、睡在车上，一年到头各地奔波。住进“司机之家”后，让他有了在这儿长干的想法。吴师傅说，开车虽然辛苦，但在这边干活，工资发放准时，上下班也准时，工作稳定，如果能跟着老板一直干，他以后就留在建德开车了。

  记者给他们一家人拍合照时，李姐眼中的这位“直男”主动靠向了她，还让李姐也靠过来一点，旁边的女儿笑着看向爸妈，生活的艰辛和苦涩，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消解。

  一条新安江将建德的主城区分出南北。随着城市布局的变迁，建德城南新区汇集了农夫山泉、青岛啤酒、南方水泥等一批重点企业，建德南站、汽车城、农贸城、大学城等大项目建设也初显雏形。“杭新景高速寿昌高速口每天有两三千辆大货车经过，企业未来的发展和城市建设对运输的需求与日俱增。”建德市更楼街道宣传干事沈恒阳说。

  “2023年左右，很多大货车都停在汪黄线边上等装货，司机常常吃罚单不说，对城市的面貌以及老百姓的交通安全都是有影响的，我们都接到过附近小区居民的投诉。”沈恒阳回忆。在城市迅速扩张的过程中，一些问题出现了，一些想法也悄然而生。

  “司机之家”的楼房是由南方水泥厂老厂房改建而来，“我们把厂区里面的生产线拆除，对场地进行平整，建设停车场。保留办公楼、宿舍楼、食堂作为‘司机之家’住宿楼和物流园招商中心。”沈恒阳介绍，除老房改造之外，“司机之家”还用集装箱移动板房建立了党群服务驿站和淋浴房，“不仅是入住司机，也为其他来往大货车司机提供停车、休息、餐饮等一站式服务。”司机之家的停车费用是10元/天，过路司机可以免费使用休息室和淋浴房，吃饭也能提前向物业预订，10块钱三四个菜，由街道老年食堂提供。

  “司机之家”的建立，给这片繁忙的新区带来了多方利好，其产生的集聚效应正逐步显现。沈恒阳说：“从城市发展和治理的角度而言，‘司机之家’的建立对整个城乡的面貌还有老百姓的交通安全都是有利的。不仅为货车司机带来实际的房租福利，也方便我们对流动人口做规范化的管理。更重要的是，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生态圈，目前已经有多家物流公司入驻，未来还将实现更多物流配套服务的落地。”

  更楼街道的账本上，“白菜价”的租金正产生着奇妙的“乘数效应”。“一个月160元的租金，成本核算下来基本没利润，但‘司机之家’的建设带动了产业集聚和升级，解决了城市治理的隐患，吸引物流公司落户，这么看这笔账怎么算都值。”沈恒阳说。

  短短数月85间房间全部住满，对于住在“司机之家”的货车司机们而言，稳定的居住环境让他们的日子更有了盼头，对未来也心生出更多的期许。

  全国每年有3800万货车司机常年奔波在路上，他们的从业环境、活动状态需要社会各界给予更多的关注。在国家进一步改善停车休息环境，关心关爱货车司机，保障货车司机合法权益，加快推进道路货物运输行业高水平发展的大背景下，更楼街道的“司机之家”做出了新的尝试，它恰如一枚精巧的社会齿轮，以近乎象征性的租金，左边咬合着货车司机的归属感，右边推动着区域经济的提升。当一位安徽司机能指着房间说“这是我在建德的家”，当物流公司因集聚效应落户，160元月租金创造的社会效益，早已超越数字本身。或许，这正是一种值得细细琢磨、体会、总结的新型微观样本：用一间30平方米的屋子，同时装下个体的温暖与产业的动能。